一
即使事情已经过去大半年，宁致远依然时常被噩梦惊醒。
梦里安逸尘满身是血的样子比记忆中更加清晰，像是被慢放的镜头，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楚……迅速失去血色的脸，抽搐后垂下不动的手指，还有，一点一点失去光彩，直至彻底合上的双眼。
一切都那么真实，真实得让宁致远每次醒来都像从水里刚捞出来似的，心跳极快，一身冷汗。
只有看到对面床上那个微微起伏的熟悉身影，才能让他的心平静下来。
桌上手机发出嗡嗡的震动声，宁致远看了一眼亮起的屏幕，是宁佩珊朋友圈更新了照片。自从案子了结后，宁致远担心他们两人在国外会招致报复，便借口老爷子惦记，让他们每天发一张照片，算作报平安。
此时此刻，地球另一端正是悠闲的午后，两张年轻的脸庞沐浴着加州阳光，笑容无比灿烂。
宁致远羡慕的看了一会儿，顺手点了个赞。
宁佩珊的电话随之而至，“哥，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？在哪儿浪呢？”
“说什么呢！”即使躲到阳台，宁致远还是习惯性的压着嗓子，“老爷子昨天还在问你功课怎么样了，别以为在国外就管不着你，一天到晚除了玩就是玩，要是这次考试还不过就断了你的卡。”
一说到钱，宁佩珊立马讨好起来，“别呀，哥，我回来给你带礼物还不成吗？你在老爷子面前帮我多说几句好话嘛。”
听着妹妹撒娇的声音，宁致远心已经软了，嘴上还不忘教训她几句。
“行了行了，我还不知道你啊。谁都没指望你能成学霸，少让我们操心就烧香拜佛了。在外面注意安全，听见没？”
“果然是我亲哥，爱死你了！”
宁致远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，“少肉麻了。礼物可是你说的，我记住了啊。”
“no problem！不光给你带，还给安大哥带，我是不是很懂事呀？”自卖自夸之余，宁佩珊突然想起一件事，“对了，哥，世轩让我问你，我们回来见到安大哥该怎么称呼他呀？”
宁致远嘴角的笑意凝固了一下，随后淡淡道：“等你们回来再说吧。”
二
自从接过宁家的制香生意，宁致远比当协警的时候还要忙，可无论忙到多晚，照顾安逸尘这件事他从来不肯假手他人。宁昊天心疼儿子，提议家里多雇几个保姆，却被宁致远以不方便为由拒绝了。
宁昊天哭笑不得，“这种时候了，你还顾得上吃醋啊。”
“不管什么时候，逸尘都是我一个人的。”小霸王说一不二，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习惯全都改了，比医院里的护工还要专业，还要细心。
老头儿拗不过他，只得敲着拐杖催黄姨赶紧去把乡下亲戚送来的母鸡炖了。
“我书房架子上那几个木匣子，里头都是好东西，什么人参啊，当归啊，都拿出来拿出来，赶紧的，放锅里一块给他炖了。”
“哎呀老爷，您那儿都是红参，安先生年轻，不宜重补。”
“放屁，我有什么我会不知道吗？除了红的，我还有白的呢，赶紧都找出来，搁着也是浪费。”
“您是真心疼女婿啊。”
宁昊天眼睛一瞪，“你胡说什么呢？”
黄姨捂嘴偷笑了两声，也不搭理他，径自去楼上书房找人参去了。
没多久，门铃响了。
见黄姨还在书房磨蹭，宁昊天等不及自己去开了门。林皓和张文健连忙一面向老爷子问好，一面把他搀回沙发坐下。
“伯父，致远在吗？”
“在房里收拾东西呢，你们上去找他吧。”
两人应着便去了。
宁致远正在叠衣服，听见脚步声，头也不抬的打了个招呼。林皓看见他脚下的行李袋，“准备好了吗？就带这么点东西？”
“这是我的，他的在那呢。”宁致远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墙边的行李箱。
张文健把箱子拖过来，提好行李袋。林皓则配合宁致远一起，把安逸尘抱上轮椅，然后抬着下了楼，“走吧。”
三
乐颜早在省城安排好了一切，等他们一到，安逸尘很快就住进了医院最好的病房。
宁致远向她道谢时，乐颜大方的摆摆手，“都是朋友，别这么客气。”顿了顿，她又好奇道：“听说这次的专家很厉害，是吗？”
“嗯，是林皓托了不少关系，从国外请回来的。”宁致远简单介绍了几句。
听他这么说，乐颜似乎松了口气，“那就好。我怕像上次那样，又是空欢喜一场。”说完，她看了看宁致远的脸色，给他打气，“这次肯定有戏的！”
宁致远微微一笑，“没事，不用担心我。”
当初他在手术室前发过誓，只要安逸尘活着，什么样的结果他都接受。
所以，在等待会诊结果的时间里，宁致远还能心平气和的跟林皓和张文健他们聊聊天。
“下周Mike过来，一起吃个饭吧。”
“他不是在他表哥公司里做事吗？怎么有空过来？”宁致远记得他俩小打小闹好几次，Mike一气之下就回了香港，后来虽然和好，但两人不得不面对异地恋的现实。
林皓点点头，看得出心情不错，“他前阵子连续加班半个月，做了个大单子，所以公司给他放了三天假。”
张文健不无羡慕的道：“那小子现在又懂事又能干，还对你死心塌地，你可真有福气。”
“Mike是比以前成熟了不少，至于你家那位设计师，他的脾气还不是你宠出来的，能怪谁？”林皓一听就知道张文健在家没少吃瘪，故意打趣他，“赶紧想想怎么把人哄好吧。”
张文健捂住脸，不知该作何表情。
他心里那叫一个委屈呀！明明每次错的不是他……好吧，把人扔在加油站那次不算，但他已经认错了啊！而且还不止一次！！可陆森小脸一板，说分房睡就分房睡，说不给饭吃就不给饭吃。偏偏就算他再不讲道理，被那双风情无限的眼睛隔着镜片冷冷一瞥，张文健顿时就生不起气来了。
这种丢脸的事情，打死他也不会说的。
四
出乎意料的是，专家们给出的意见竟然还算比较乐观。听见领头的那个白胡子老头说可以试试看，宁致远的心跳都快了几秒，然后真心实意的说了声谢谢。
有希望总比没希望要好，他安慰自己，反正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维持现状。
话虽如此，每天晚上睡觉前，他还是忍不住在病床边多坐一会儿，期待着也许某个时刻会看到安逸尘睁开眼睛。
一连数天过去，宁致远没等到安逸尘苏醒，倒是等来了宁昊天。
“爸？您怎么来了？”
“还记得你托我办的事儿吗？”
宁昊天递给他一个牛皮纸袋，里面有个款式老旧的软皮本子，内里泛黄的纸页几乎快要脱落。宁致远小心翼翼的捧着它慢慢翻看，发现是手写的报案记录。
“还算老梁讲交情，在一个退休老警察家里找到了这个，当年没有电脑，全靠一支笔，幸好还存着。”
时隔多年，字迹有些斑驳了，宁致远看得十分仔细。这是一个关于孩子失踪的报案记录，描述的失踪过程与安逸尘的回忆很相似。但引起他注意的是，报案人的姓名有些眼熟，再看失踪者的名字，“文世倾？”
“文家的老大，文世轩的哥哥。”
“什么？文家有两个儿子？”
宁致远第一次听说这事。不过这也不怪他，宁家与文家一向不睦，加上文世倾失踪的时候他还小，就算家里有人说过他也记不住。何况文家因为此事大闹过一场，此后就很少向外提及这个儿子了。
“那安逸尘他……”宁致远渐渐从震惊中恢复过来，“他是文家的长子？”
宁昊天皱了皱眉，“现在还不好说，要验过才知道。”
“爸，你的意思是？”
“按说这种事应该征求本人的意见，可他现在这样……只能你帮他拿个主意了。”
宁致远沉默半晌后，开口道：“验吧。”
他知道，当初安逸尘之所以甘当安秋声的复仇工具，除了催眠使然，也混杂了对亲情的渴望。现在既然有重获亲情的机会，为什么不呢？何况安逸尘是被人强行带走的，相信他的家人们也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他的归来。
比如报案记录上那位伤心欲绝的报案人，“她是文世倾的母亲吧？”宁致远终于记起在哪看过这个名字——白颂娴，文氏企业掌门人文靖昌的太太。她曾经和她的丈夫一起出席过无数的慈善活动，虽然她婉拒了所有媒体的采访，但镜头还是捕捉到了那份经过岁月酝酿后的美丽。
“她一定很想见见逸……不，是见见她的儿子，文世倾。”
宁致远默默重复着这个陌生却又好听的名字，莫名有一种拨云见雾、豁然开朗的轻松感。
五
得知这个消息时，林皓和张文健他们的惊讶程度丝毫不亚于宁致远。
“这也太巧了吧！安逸尘是文家走失多年的长子，他弟弟又是你妹妹的男朋友，你们两家还是多年的竞争对手，这……这简直就像是在拍电视剧啊！”
“还是八点档的狗血言情剧。”
林皓跟着张文健吐槽了一句，把其他人都逗乐了。
Mike眨巴着还未褪尽少年气的眼睛，没听懂他们的笑话，“什么是八点档啊？”
林皓跟他解释，“就是你们说的师奶剧。”
“哦，知道了，我妈咪最爱看了。”Mike恍然大悟，嫌弃道：“那种电视剧很无聊的。”
陆森表示赞同的点头，然后斜睨了某人一眼，“可惜有些无聊的人就是喜欢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事情上，宁愿顶着熊猫眼去上班都要守着电视机看大结局。”
正在埋头吃东西的张文健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膝盖中箭了，“啊？是在说我吗？”
见大伙儿都默契的不出声，张文健只得自己给自己解围，“其实吧，我也不是觉得那部剧有多好看，还不是因为，那个男主角长得有点像……有点像你嘛。”
他不好意思的低着头，所以没看到陆森脸上一闪即逝的开心表情，只听到傲娇的哼了一声。
林皓实在忍不住，用冰块砸了张文健一下，“有活人不看去看电视剧，你是不是傻？”
等张文健的脑子转过弯来，酒已经喝过一轮了。
宁致远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，“医生说，逸尘的情况正在好转，也许……也许文家的人来相认的时候，他恰好能醒来。”
说完，他又自嘲的笑笑，“就当是我做梦吧。”
林皓想说这并非没有可能，但他没敢说出口，怕给了宁致远希望以后现实会令人失望。
还是乐颜心直口快，举起酒杯道：“祝你梦想成真！”
闻言，大家也纷纷举杯。宁致远看着他们鼓励和安慰的目光，心头一暖，微微颤抖的手把杯子碰得叮当响，仰头一饮而尽。
好久没有如此痛饮，散场的时候，几乎人人都有了几分醉意。喝得最多的宁致远反倒还算清醒，大概是因为他始终惦记着病房里的安逸尘吧。
回到医院时，他特意在楼下吹了会儿风，直至把身上的酒气都吹散了，才悄悄溜回房间。此时已经过了熄灯时间，虽然关着灯，但房里并不是漆黑一片，因为今晚的月光很亮。
宁致远明知道安逸尘不会醒，还是不自觉的放轻脚步，走到床头，蹲下身默默看着沉睡中的人。
病床离窗户较远，月光只堪堪落在安逸尘的眼角，像一滴冰冻的眼泪。
看着如睡美人般的侧脸，宁致远心中溢满柔情，轻轻吻了吻他的眼角。不知过了多久，睡意渐渐上涌，他不由趴在床边慢慢的睡着了。
天快亮的时候，被宁致远紧紧握在手心里的手指微微动了动。
——end
ps：终于把债还清了，✿✿ヽ(°▽°)ノ✿
